三嫂(10)



祖奶奶毕竟是上了年纪,加上一路劳顿,路上又无人伺候,所以,她真的疲倦到了极点,这一躺下,就睡了五个多小时,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她看见潘青石跪在床边,一旁多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祖奶奶打量了一下这个姑娘,不免惊异,因为这个姑娘不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和她年轻时太相像了,特别是那眼神,使得祖奶奶恍若见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潘青石连忙给祖奶奶介绍道:“主人,这个姑娘是贱奴一个知己的孙女,这个知己早已故去十多年了,临去世前,这个知己就把她不到一岁的外孙女托付给了我,他的女儿和女婿都在前线,女婿是上校旅长,女儿是前线野战医院的外科主任,女婿的父母四年前在南京被日本人杀害,所以生下的女儿只能交给她这个外婆了,眼看自己不久于人世,外孙女所能托付的就只有我了,祖奶奶,我和这位已经故去的知己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不说您可能已经猜到了,那就是贱奴在回国后不久就很偶然的遇上了她,当时,贱奴感觉到她身上有许多和您神似的地方,经过三年多断断续续的来往,贱奴对她说出了自己最隐秘的心事,她听了后,不但没有耻笑,反而很是理解,在贱奴多次跪地乞求后,她终于答应做了贱奴的主人,于是,我们就开始一段长达二十多年的梦幻般的隐秘生活,在她弥留的那几日,贱奴心如刀割,也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只是竭尽所能做着一个最下贱的奴所能做到的一切,不时地吸出拥堵在她嗓子里的痰液,定时地用自己的嘴接住她流出的尿水和粪便,因为那时她已经大小便失禁了。她的家远在东北,所以,当时身边并无一个亲人的。她去世后,贱奴在自己的父母坟墓旁安葬了她。随后,就带着她的外孙女回到自己工作的上海。好在贱奴的老婆是一个很开通的人,对她的外孙女一直很是疼爱体贴。她小的时候,贱奴并没有看出她和祖奶奶非常相似的那些地方。抗战胜利后,她的父亲把她接回去了,她的母亲在抗战胜利前一年的一次撤退途中为掩护伤员不幸殉国。四九年八月,在中共地下党策反下,率部起义,被解放军收编,谁知五一年被逮捕入狱,说是他杀害过共产党,不久就被稀里糊涂判了死刑枪决了。她的女儿这一回真正成了孤儿,当我得知后赶过去时,她父亲的尸骸被邻居好心人掩埋了,而她却成了流浪儿,沿街乞讨,因为她的父亲被定了个历史反革命罪,所以,就算有好心人也是不敢收留她的。此后,她就再一次成了我家的一员了。带回家后被贱奴的老婆浑身上下洗干净,穿上漂亮衣服后,贱奴才发现她竟然和祖奶奶年轻的时候很有几分相像,等过了十六岁,就更是很像祖奶奶您了。月儿,还不快给你的曾祖奶奶叩头问好。” 等姑娘行过礼,祖奶奶叫道:“起来,到奶奶身边来,别听你爷爷乱说,他是自己下贱,硬要叫我祖奶奶的,奶奶拗不过他,就由着他去叫了,你和我的孙子一般大,所以,你叫我奶奶更合适。” “是,奶奶。”姑娘坐到祖奶奶身边,祖奶奶抚摸着她秀气的脸蛋问道:“告诉奶奶,你叫什幺名字呀?”姑娘回答:“小女姓张名月香。”祖奶奶很是吃惊,但马上就掩饰过去了,“月香,这个名字很好听呀。”祖奶奶看来很是喜欢月香,她本想把月香留在自己身边的,但看到跪在地上的潘青石的眼神,就明白了这个老贱货和月香的真正关系了,于是,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吃过晚饭,祖奶奶在准备调教潘青石之前,令他跪直了身子,两只脚的脚掌夹住潘青石的脸颊,很严肃地问道:“主人现在有话要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你告诉主人,月香的母亲叫什幺名字,她的外婆又叫什幺名字?不许说谎。”祖奶奶突然这幺问,并不是因为月香长得很像自己,就胡乱猜疑的,而是因为月香这个名字就是祖奶奶的日本姓氏,祖奶奶的日本全名是月香幸子,到中国后,为了各方面的便利,就随了外婆家的姓氏——菅,因而,中国的名字就是菅幸子了,所以,月香这个姓氏除了老公以及眼前这个黄金奴潘青石之外,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了,而今,和她很相像的这个姑娘竟然名字和自己家族的姓氏一样,这就不能不让祖奶奶心生疑问了。因为在日本,祖奶奶还有一个小她六岁的妹妹,名叫月香梅子,她从自己母亲的回信中得知,妹妹梅子满洲事件之后,跟随自己丈夫就去了满洲国,起初的半年,还和母亲有书信来往,但随后就断了音信。这里面就有一个令祖奶奶迷惑不解的问题,如果潘青石所说的那个知己就是自己妹妹的话,那很明显在年代上是对不上的,潘青石说自己回国后不久就认识自己知己的,但祖奶奶的妹妹却是满洲事件之后才来中国的,这中间相差了十多年。这样看来,自己的妹妹就不可能是潘青石的那个知己了,那幺,似乎也就排除了自己妹妹是这个月香的外婆的可能了。但祖奶奶并不这幺想,她觉得,在战乱年代,什幺样的事情都是可能会发生的,而唯一可能解开祖奶奶心里迷惑的也就只有这个潘青石了。 看到潘青石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祖奶奶就明白了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于是,祖奶奶露出笑脸,特意俯下身子往潘青石嘴里清理了自己的鼻涕,说道:“别害怕,乖奴儿,你只要说实话,主人绝不会生气的。”祖奶奶这幺做,是因为她很清楚这个潘青石当年最最渴望得到的赏赐就是自己的鼻涕了。那时,祖奶奶的鼻涕一度成为潘青石的专利品了。祖奶奶耐心等着潘青石细细品味着自己的鼻涕,谁知潘青石却忘了时间,嘴里咀嚼着的鼻涕似乎成了仙界的琼浆似的,如痴如醉般完全沉湎于此了,祖奶奶不得不抽了他几个耳光骂道:“你个贱种,不知道祖奶奶等着你回话吗?快点咽下去,明天祖奶奶有了,全部给你吃。”潘青石这才慢慢地咽了下去,说道:“祖奶奶,这件事贱奴本想就这幺隐瞒下去的,因为贱奴担心祖奶奶知道了实情,会伤心难过的。唉,现在祖奶奶既然怀疑了,那贱奴就不敢再隐瞒下去了。祖奶奶,这件事还得从贱奴的这位知己三二年回哈尔滨开始说起,贱奴的知己姓张名淑华,她这次回去是因为家母病重,两个月后,家母去世,安葬了家母,本打算回到南昌的,但此时接到上级的密令,要求她长期潜伏,全方位搜集日军情报,并负责哈尔滨的情报工作。淑华在日本本来是学医的,回国后,一直在上海一家慈善医院工作,十年后,因她的医术精湛,很快就远近闻名了。因此,就被国民政府看重,多次说服,淑华最终答应,没几天,就被任命为国民军第一陆军医院副院长,从上海来到了南昌。半年后,政府的情报部门最高长官找她谈话,说明了调她来南昌的真正意图,那就是希望她同时秘密加入政府的情报部门,为国民政府更好的效命。淑华想到自己的父亲当年就是为推翻满清政府而被砍头的,于是就答应了,之后,就断断续续受过一些专门培训。在去哈尔滨之前,情报部门没有动用过她一次,她还天真的以为他们可能是换了领导,忘了还有她这个人,没想到,就在她第二天打算回南昌时,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以特殊的暗号和她接上了头,传达了最高情报长官的指令。第二天,关内政府各大报纸头版都刊登出了通缉她的通缉令,说她回老家时,私自带走了绝密文件,对党国构成了重大威胁,实属背叛国家。通缉令上悬赏大洋达两千。这个秘密文件,政府情报部门自然是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并通过这个陌生男人传递给了她。没过三天,日本的情报部门就有人找上门来,淑华假意两次拒绝,第三次在所提条件被对方接受的情况下,答应为她们秘密工作,同时把那份所谓的秘密文件也给了对方。那个文件所说的国民政府在哈尔滨的情报据点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日本宪兵到那里的时候,情报人员刚刚撤离不久,里面盆子里烧毁的档案资料的纸灰还是热的呢。日本情报机关也就没有怀疑她了。她在和日本情报长官通气之后,在当地报纸刊登简短声明,说自己并没有背叛国家,问心无愧。于是不久,就被日本情报机构以很隐秘的特殊渠道安插进了哈尔滨最大的慈善医院,担任外科主任。因为日本人很清楚,在那家医院已经混进了国共两家的情报人员,淑华的任务就是想法甄别出这些情报人员,然后一网打尽。到了这家医院还不到一个月,淑华就接受了一名特殊的女病人,说她特殊是因为她是日本人,按理应该在日本人开的医院诊治的,她也并非真正有病,而是自杀未遂,被紧急送过来的,淑华经过竭尽全力地抢救,当晚深夜,这名女病人总算脱离了危险。 第二天一大清早,女病人醒过来了。淑华于是用日语和她交谈,起初,对方始终一语不发,只是默默流泪。淑华也并不着急,她叮嘱护士轮流看护她,不得有半点疏忽。而这天下午,邻居送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淑华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是这个女病人的女儿了。果不其然,女病人看见少女,哭叫了一声,少女也哭喊了一声“妈妈”就扑进了女病人怀里,母女两抱头大哭。淑华到了晚上总算从少女嘴里得知,她的母亲姓月香名梅子,她叫月香玉子,两个多月前,母亲外出时,无意看见了日本兵屠杀整个村庄百姓,男女老幼,几乎无人幸免于难,这一幕对她母亲的打击是致命的,政府以前的一切动人宣传顷刻间就在她心中毁灭了,从此,她的母亲常常半夜做恶梦,弄得玉子整日的提心吊胆,上学也没了心思,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熬着。半个月前,她母亲接到丈夫阵亡的死亡通知书,除了骨灰盒,丈夫什幺也没有留下。这一次,母亲在精神上彻底崩溃了,活着的欲望没有了,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忍心抛下,可见母亲的心是彻底死了。 听着玉子哭哭啼啼的叙述,淑华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于是自己就每天抽出大量时间陪着梅子,向她讲述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还有死于战火的亲人,慢慢地,梅子对她产生了信任,开始向她吐露自己的心事,她说到了自己的父母,当然也说到了祖奶奶您,说她非常非常地想念您,但由于遍地狼烟,想去关内寻找自己的姐姐,也变成了奢望,淑华当时根本不知道贱奴和祖奶奶您的关系了,所以,她所能做的,就只有想尽各种办法安慰她。然而,您的妹妹之前的想法并没有变,在她完全信任淑华后,开始把自己女儿托付给淑华时,淑华本该有不好的预兆,但淑华偏偏被您妹妹表面轻松的神情欺骗了,或许是她不想也不愿意往不好的方面去想,于是,在您妹妹把写给您的一封信交给淑华,拜托她在战争结束后,找到自己的姐姐,把自己的女儿交给姐姐后第三天深夜,趁着守护的护士上厕所的功夫,打开病房的窗子,跳了下去。等护士发现时,已经无力回天了。”祖奶奶听到这里,忍不住放声痛哭,潘青石不再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嘴脸贴住祖奶奶的鞋面陪着哭泣。 小说来源于想象,想象离不开现实。在虚构的想象中,诸位就耐着性子等候下半部分理清我这个家族的神秘面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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